虽然天下三分,但各境商贸往来并未断绝,东南两境商旅,持本境官家特授令牌,仍可过关,往北地贸易,地处北地偏南的繁城,正是这样一座商贸之城,各地商人云集至此行商贸易,城门日夜不关,车水马龙,繁华非常。

    临光侯府的车马抵达繁城时,正赶上当地佳节,入夜之时,穿城而过的玉带河两岸,摊贩密布,一眼望不到头,繁城的男女老少、云集至此的商贩,三三两两结伴踏月夜游,在玉带河畔放灯祈福,整座城池灯火连天,摩肩接踵,热闹非凡。

    乔欢好冶游,这样的乐事自然不能错过,满城灯月,火树银花,她与小乔携着二三家仆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一边赏灯夜游,一边吃些夜宵点心,好不惬意,在途经一灯摊前时,乔欢笑对小乔道:“旁的姑娘都提着兔儿灯,我也买只灯送你要不要?”

    小乔姑娘抿着唇不说话,摊主已热心推荐起来,“公子,买一只吧,我这儿的兔儿灯卖得最好,姑娘们都喜欢……”

    旁人如何看他,姬珑心中无所谓,但乔欢已经知道他是男儿,却还把他当姑娘看,姬珑心中就有些莫名的憋堵了,他摇了摇头,“我不要”,转身要走,手却被乔欢牵住,“还是买一只吧,我们家阿皎是月里嫦娥,怎能没有兔儿相伴?”

    这话还是在调笑他,但姬珑望着乔欢眉眼间流漾的笑意,又说不出反对的话来,只能看着乔欢十分有兴致地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兔儿灯中选来选去,最后择了一只玉白色的付钱买下,将提灯的手柄塞到他手中,“来,拿着~”

    姬珑提着那只兔儿灯,隔着帷帽垂下的软纱,望着灯月辉映中乔欢的笑颜,忽地心中一动,其实莫不是乔欢她自己,想要这只兔儿灯吧……

    他握紧了兔儿灯手柄,没再说话,提着灯陪走在乔欢身旁,看着乔欢边走边打量来往女子手中的提灯,口中啧啧感叹“还是我们家的兔儿灯最好看”,忍不住随之勾起笑意。

    佳节良夜,明明已近秋冬之交,但夜风拂在面上,也感受不到寒意,手下的兔儿灯光色晕黄,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团暖光,可看着它,却让人心中却感到莫名的平静与安定,再过十几日,抵达云梦山城,一场意外的火灾后,世上再没有公子大乔这个人,前世的一切,也可随之改写,远离了慕容氏的她,自此也可远离前世人生轨迹,做回女子,戴华胜提兔灯,以新的身份自由而活,他也不必再受她那一刀,不必再恨她,今生她对他,只有间接的恩情,那他,也会摒弃前世所有的恨怨,尽全力护好她……

    姬珑看向身边的男装少女,放低的声音中,有着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温柔,“……如果……如果你不是公子大乔……你想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啊,这个嘛……”

    乔欢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,她自晓事以来,就接受了“公子大乔”这个身份,作为男儿而活,确实有许多不便,但同时,她也得到了许多身为女子所没有的好处,若非“男儿”,怎能自在交游、尽情欢笑,以她现在的性子,如果真让她跟小乔对换一下,成天闷在清辉阁绣花,她是要忍不住翻墙跑的……

    “不管是不是公子大乔,我都是我啊”,乔欢道,“想做的事,都是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姬珑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,仿佛是命定不可更改,不安的心绪如飞电掠过,人群也在此时,忽然骚动起来。

    原是玉带河上行来一艘画舫,舫首一众教坊女子笙歌燕舞,姿色动人,不少人争相挤到河边去看,姬珑一个不慎,与乔欢被人群冲散,二人分离只有几步,却怎么也越不过去。

    乔欢看姬珑神色有些焦急,提着灯要往她身边挤,笑着拦道:“别急,在那站着,等我过来。”

    姬珑看乔欢这样对他笑,心思也沉静了下来,他隔着人群看她,好似凡世人影幢幢,不断从眼前掠过,都和他没有什么干系,只有乔欢,这样含笑静静地看着他,他的那颗心,才扎扎实实地落在凡尘之中。

    有璀璨的烟火腾空升起,流光溢彩,映亮夜幕,乔欢抬头看去,姬珑也随她抬首,共赏这琉璃夜景,然而,当烟花散去,姬珑低下头时,几步之外的乔欢,却不见了踪影,再怎么极力寻望,都找不着她人,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人群之中。

    姬珑心头一震,掌心运力,硬挤开了人群,手中的兔儿灯摔落了也无心去捡,整整一夜,心急如焚的姬珑一直在找她,直到人群散去,繁华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,他再回到乔欢叫他等她的那个地方,长街空寂,一只摔落在地的兔儿灯,已燃成灰烬,风吹下,灰烬散在初明的天色中,杳然无踪。

    最后的记忆,是手腕忽然被人扣住,其气力之大,半分也挣脱不得,乔欢刚要反抗,忽有一股异香袭来,浑身随之酥软,眼前一黑。

    再醒来时,似是身在一辆马车上,全身依旧酥软无力,一把冰冷的匕首,抵在她的颈侧,有个黑影沉沉如山压下来,像只凶猛的怪兽将要把她撕咬吞噬干净。

    药效还没有过去,乔欢连眼皮都抬不动,脑中更是一团浆糊,无力地发出轻微的声音,“我饿了,我要吃芝麻胡饼……”

    那个黑漆漆的身影顿了顿,刀子也离她脖子近了些,嗓音森寒,“一个阶下囚,还敢提要求?!!”

    乔欢浑身没力气,恹恹道:“渴了,要喝茶,茉莉雀舌最好,没有的话,君山银针也行……”

    刀子僵在她颈侧,片刻后,有冷笑声桀桀响起,声音更加恶狠狠了,“别做梦了,以后你就是粗茶淡饭、给小爷当牛做马的命!!”